究竟什么是“仁”？“仁”字在《论语》中出现了一百零九次，孔子每次对“仁” 的解释都不一样，更准确地说，孔子每次都是针对不同的情况来解释“仁”。就事论事，因材施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孔子教学的特点，他从来不抽象地讨论问题，例如，《论语》中记载这样一个案例：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子路问：“听到就干起来吗？”孔子回答：“有爸爸哥哥活着，怎么能听到就干起来。”冉有问：“听到就干起来吗？”孔子回答：“听到就干起来。”

公西华道：“仲由（即子路）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回答：‘有爸爸哥哥在，怎么能听到就干起来（首先要看爸爸哥哥的态度）’，冉求（即冉友）问听到就干起来吗，您却回答：

‘听到就干起来’，（两个学生的问题相同，您的答案却相反），我有些糊涂，大胆请问老师解惑。

孔子答曰：“冉求平日做事退缩，所以我给他壮壮胆，鼓励他；仲有的胆量却有两个人那般大，勇于作为，所以我要压压他。”

这就叫因材施教。脾气暴躁、遇事莽撞的学生和谨小慎微、遇事犹疑的学生向他问同样的问题，答案竟然相反，原因就是两个学生的性格相反。孔子对“仁”的解释也是这样始终紧紧地围绕着人们的日常表现，灵活机动，随事点拨，针对性非常强。例如颜渊、仲弓、司马牛三位学生向孔子问仁，孔子就给了三个截然不同的答案。但是不管能有多少答案，“仁”也有一个不可动摇的核心，那就是“爱”。

《论语》里说：“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孔子的学生樊迟问老师什么是“仁”，老师回答说“仁”就是“爱人”，这个答案十分朴素，但它却是孔子对“仁”的最高概括。这个答案告诉我们，做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有一颗爱心。

但是，光说有爱太简单了，不用圣人，就是我们老百姓，也都知道人要讲点儿爱呀！凭什么孔夫子一讲爱就成了圣人呢？

孔子讲爱尽管十分朴素，其中却蕴涵着丰富深刻的意义。

儒家的亚圣孟子最理解孔子，他讲了十个字，对孔子说的爱做了全面、精辟的概括，这十个字就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这十个字透露了孔子讲爱的三层含义，那就是，第一层：“亲亲”，对亲人的爱；第二层：“仁民”，对大众的爱；第三层：“爱物”，对万物的爱。孔子乃至儒家要求做人应该拥有的仁爱之心，主要就是这三层。先来看第一层：对亲人的爱。

1对亲人的爱

儒家追求一种爱满天下的境界，但儒家的仁爱，却发端于我们身边最普通的血缘亲情，也就是对父母兄弟、对亲人的爱。正如孔子所说：“立爱自亲始”，意思是说，爱这种感情的培育，是从爱亲人开始的。而爱亲人的核心，就是一个“孝”。孔子告诉我们，做人应该有爱心，爱心首先是孝心。

例如《论语》第一篇就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一句话，就道出了儒家以血缘亲情为基础来建立道德体系的根本诉求。“孝”是对父母的敬爱之情，“悌”是对兄长的敬爱之情。“孝”是纵的要求，“弟”是横的规范。“孝”和“弟”两个出自血缘亲情的自然纽带，一纵一横，就为人间的道德秩序确立了经和纬。其中尤以孝为道德的基石。孔子认为孝是仁的根本，或者说是仁的出发点。

例如有一次，孔子的学生宰予对父母逝世子女守孝三年的习俗提出质疑，说是守孝长达三年很耽误事，一年就足够了。孔子就批评宰予“不仁”，并提出理由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小孩子三岁了，才离开父母的怀抱。因此，父母去世，为他们守丧三年是天下人都尊奉的规矩。你宰予难道不是直到三岁时，还被父母搂在怀里疼爱吗？”

孔子这个说法今天看来仍然不错。今天的小孩子也是三岁才上幼儿园，才算离开了父母的怀抱。
    但是守孝长达三年的做法肯定会严重地影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这三年之丧怎么守?在父母坟旁搭个小草房，披麻戴孝，戒酒戒肉戒娱乐，想听听音乐是绝对不行的，同时还要戒性生活，结了婚的夫妻要分居。有工作的得请长假，甚至干脆就辞了职。后世为了照顾官员回家为父母守三年之丧，还专门设计了一个制度，叫“丁忧”，非常像今天的停薪留职。大家想一想，这样守孝长达三年之久，要耽误多少事？耽误多少孩子？当时的社会，每个国家都格外重视人口的繁衍，耽误孩子可不是小问题。因此对三年之丧，不光是孔子的学生宰予有意见，专门和儒家PK的墨家更是坚决反对。这在今天当然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问题。但通过孔子的批评我们可以发现，他判断“仁”或者“不仁”的最重要的根据就是对待父母的态度，对待父母之恩要真诚地感恩，要充分地回报，这就是孝，这就是仁。不孝敬父母就是不仁。

做人首先要孝顺。这是以儒做人的头一个要求。把“孝”作为人生头等大事，这是中国文化的特色，因此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一定意义上又被称为“孝文化”。不仅儒家讲孝，就是专门和儒家过不去的道家也不否认孝。老子说：“绝仁弃义，民复孝慈”，显然也是在主张孝，不过是声明儒家谈仁说义那一套非但不能使人“孝”，反而是“孝”的障碍。这体现了儒道两家人生观的重大差异。儒家人生观强调尽伦理，道家人生观强调任自然。老子还说：“六亲不和有孝慈”，这也不是否认“孝”，这句话同样是在抨击儒家的谈仁说义恰好造成虚伪做作，从而破坏自然，导致“六亲不和”，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认识到“孝慈”的可贵。一个和睦的人家，并不需要天天把孝挂在嘴边上。徐复观曾指出“老子所反对的，是把仁义孝慈等当做教条；而并非反对其自然的流露”，这个看法很有道理。

为什么大家都认同“孝”这个道德要求，就连十恶不赦的强盗，也可能十分孝顺？就因为孝是对你生命之源的感恩，就是对人世间最伟大最无私的一种情感的回报。什么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们哪一个人不是老爸老妈生的？老爸老妈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源。人世界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是什么情感？难道不是父母之爱吗？“可怜天下父母心”，世间最纯洁最无私最真诚最令人感动的爱，就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世间最应该感恩回报的，也是这种爱。我们就来谈谈母爱。

说起母爱，不尽人有母爱，低等动物都有母爱。母爱的无私伟大，遍及一切生灵。说起母爱，我总想起一个鳝鱼的故事，这个故事对我们讨论的问题很有启发。

这个鳝鱼的故事真是催人泪下！说是一天，一户人家烹调一条鳝鱼。主妇将鳝鱼放到锅里用文火慢慢煮。什么叫文火？文火就是慢火，小火。为什么用文火炖这条鳝鱼？北方有句话，叫千滚豆腐万滚鱼，炖的时间长，滋味进去了，这样煮熟的鱼肉味道鲜美。炖了很长时间，锅开了，汤煮沸了，主妇以为鱼炖熟了，就揭开了锅。揭开锅一看，主妇发现鳝鱼的形状十分奇怪，它的身体向上弓起，尾巴和头浸在煮沸的汤中，腹部却露出沸汤之外。主人好奇地剖开了鳝鱼的腹部，发现它的腹内全都是鱼籽，也就是鳝鱼母亲的孩子。原来这条鳝鱼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长时间忍受痛苦，直到死去都保持着那种姿态。是的，这不过是一条鳝鱼，它是个低等动物，它忍受痛苦保护孩子的行为也完全出自一种生物本能，没有这个本能，这个物种可能就绝种了。但就是这种生物本能所体现的、所象征的母爱，难道不是同样地令人感动、令人恻然吗！

反正我看到这个故事后，就再也不吃鳝鱼了，不忍心吃鳝鱼了。

母爱的无私伟大，当然更遍及整个人类。

在日本的古代，有抛弃老人的习俗。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没那么多东西，老人到了一定年岁，只能吃饭，不能干活了，成了“非生产性开支”，有些贫困人家养不起老人，就把老人抛弃了。不仅日本古代有弃老的习俗，很多民族都有弃老甚至杀老的习俗，这是人类历史上令人唏嘘的悲剧。

一天，一个人背着他的老母亲上山，准备将老母亲抛弃到深山里。儿子背着老母亲往深山里走的路上，老母亲在儿子的背上有个动作很奇怪，她在儿子的背上不时地折些树枝仍在地上。儿子奇怪地问老母亲这是干什么。老母亲回答说：“儿呀！我是怕你回来的时候迷路啊，所以折些树枝扔在地上给你做记号”。儿子听了，顿时热泪盈眶，一声不响地又将老母背了回去。你瞧，老母亲在被儿子抛弃的路上还惦记着儿子，还担忧他迷路，还想方设法让他别迷路。这就是母爱啊！

谈到父母之爱，我还想起了一位教授的一堂课，这堂课对我们讨论的问题也很有启发。这位教授在课堂上给同学们出了两道心理测试题，请同学们回答。

第一道题是这样的。一位男性爱着一位女性。他深深地爱着她，一往情深地爱着她。这位女性是个大美女，有一张十分漂亮的脸蛋。但是有一天，她不幸遭遇车祸，虽无性命之忧，脸却上留下几道丑陋的伤疤，十分刺眼。这个时候，问题来了。这种情况下，那位男性还会一如既往地爱这位女性吗？不美了！脸蛋不漂亮了！

答案呢，不外乎三种：

A一定还会爱；B一定不会爱了；C可能还会爱。

卷子发下去，同学们填好收上来，教授一看，答案是这样的：

回答A的占10%，就是说，有10%的同学认为这位男性一定还会爱这位女性。回答B的也占10%，就是说，有10%的同学认为这位男性一定不会爱这位女性了。回答C的自然是80%，就是说，有80%的同学认为这位男性可能还会爱这位女性。

教授又发下第二张卷子，第二道题反过来，说是一位女性爱着一位男性，也是深深地爱着他，一往情深地爱着他。男性是个大老板、商界精英、功成名就。但是有一天，这位男性破产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时候，问题又来了。这种情况下，那位女性还会一如既往地爱这位男性吗？

答案也不外乎三种：

A一定还会爱；B一定不会爱了；C可能还会爱。

教授发下这第二张卷子，同学们填好了收上来。教授一看，这张卷子的答案和第一张有很大不同。

回答A的占30%，就是说，有30%的同学认为这位女性一定还会爱这位男性。回答B的仍是10%，就是说，有10%的同学认为这位女性一定不会爱这位男性了。回答C的自然是60%，也就是说，有60%的同学认为这位女性可能还会爱这位男性。

教授比较一下两道题的答案，开玩笑说：“看来美女毁容比男人破产更令人不能接受啊！”

同学们都笑了，课堂气氛更活跃了。

这时教授话题一转：“同学们，在你们回答我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你们的脑海里，你们的潜意识中，是不是都把他们当做恋人了、当做情人了？”

同学们回答：“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教授答曰：“但是题目中并没说他们是恋人关系呀！”

教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现在我告诉你们，假如第一题中的两位，深深地爱着那位女性的男性是女性的父亲，他们是父女关系；在第二题中，深深地爱着那位男性的女性是男性的母亲，她们是母子关系，你们会如何选择呢？还坚持原来的选择吗？”

教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许多人陷入沉思。

教授又发下第三张卷子，请同学们重新回答第一道题和第二道题。

结果是：

第一道题，A，100%，第二道题，A，100%。

教授看到这样的结果，深沉地、动情地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亘古绵长，无私无求，它不因季节而更替，也不因名利而浮沉……这是什么爱？这就是父母之爱。”

儒家把人类全部道德建设的基石，就放在对这种爱的感恩和回报上，所以孔子说：“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民间谚语也有所谓“百善孝为先”。

当然，也有人不同意儒家对血缘亲情的强调，反对以血缘亲情来解释人类道德的起源。由于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多种原因，从历史到现实，确乎也不断发生违反伦理亲情的言论和现象。如先秦法家大思想家韩非子就说：“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于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

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谈到父母和子女的关系，生了男孩就奔走相贺，生了女孩竟然杀掉她。男孩女孩都是父母的亲骨肉，为什么那样喜欢男孩，却那样狠心地对待女孩呢？原因就在于考虑到以后长久的经济利益。韩非子得出结论说：看来父母和子女之间，也全都是利害计较，也不过是一种算帐关系。

这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它形成于中国古代农业社会，就是到了今天也没有完全绝迹。我们不是还经常地听到、看到有关溺死女婴的报道吗？俗话说，有狠心儿女，没有狠心爹娘，看来不完全是这么回事。那些杀害自己亲生女儿的爹娘该是多么狠毒啊！然而，这样一种基于利害考虑的选择显然不是出自伦理亲情的本性，相反，它完全违背了伦理亲情和人类的善根，是对人性的亵渎，是对父母之爱的伤害。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当然也有经济的一面，所谓“养儿防老”。特别是古代社会，那个时候又没有保险公司，生一个儿子就等于上了一份儿养老保险。但是这种经济的打算显然不能吞没血缘亲情。例如一个年轻的母亲给新生的孩子喂奶时，她绝不会一边喂奶一边在心里记账：“这口奶值多少钱，那口奶值多少钱。以后你都得还给我”，她的心中，只是充满了无边的温暖、甜蜜和幸福。一个真正的孝子，也不会心里老惦记着老爸老妈的存折。

否认父母和子女的伦理亲情，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相传孔融说过的话：“父之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

意思是说，父亲对于孩子有什么亲不亲的，按父亲本来的意思，当初不过是发泄自己的性欲，孩子不过是他发泄性欲的副产品罢了。孩子和母亲又是什么关系？那就好像什么东西放在瓶子里，把那个东西从瓶子里拿出来了，那个东西也就和瓶子没有关系了。

这段话究竟是不是孔融所说，其实非常可疑。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代孙，从小就十分仁义，四岁让梨的故事家喻户晓，长大了也是个著名的大孝子，十三岁时母亲去世了，他哭得死去活来，眼泪苦干了，血都留了出来。他做北海太守的时候，有一天到下边视察，看到一个人跪在一座新坟面前哭，原来这个人的母亲刚刚去世。孔融仔细一听这个人在干嚎，也就是假哭，心中没有一点悲伤。孔融非常生气，心想你的母亲死了你都没有一点悲伤，居然把这个人杀了。还有一次，一个小偷偷人家新下来的麦子被抓住了。孔融问他为什么偷人家的麦子，这小偷回答说自己的老母亲最喜欢新下来的麦子磨成的面，家里穷没有麦子，只好偷点给老母亲磨面吃。孔融一听非但没有惩罚这个小偷，反而送他一些麦子，放他回去给老母亲磨面吃。一个这样重视孝顺的人怎么能说出前面那样的话？原来孔融在政治上反对曹操，曹操要找个借口杀害孔融，就命令他的一个部下叫路粹的编造罪名，这段话应该是路粹在陷害孔融时编造的罪名。我们在这里且不用过多地追究这段话究竟是否孔融所说。就这段话本身来说，它对父母与儿女的关系那样评价，实在是极端的动物化，本能化，生理化，低级化，完全无视父母与孩子之间的骨肉亲情，它的逆情背理显然是十分荒唐、十分有害的。

建立在血缘亲情之上的“孝”，是人类道德的本原，是人类的善根所在。因此，“孝”文化尽管是中国传统，但是又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意义。

世界上很多属于不同文化系统的不同民族，通过自己的人生体验，也都肯定了孝的意义和价值。例如西方文化。我们知道，西方文化的精神背景、信仰支柱是基督教。基督教的价值取向和儒家的价值取向有很大差异。基督教也讲爱，所谓“信望爱”是基督教的三大理念，但基督教讲的爱和儒家讲的爱就有巨大差异。基督教讲的爱来自于上帝。《圣经》上这样说：“上帝就是爱。”教堂里牧师布道，经常对信徒呼吁：爱人者，有福了！为什么？因为爱人是响应了上帝的号召，遵循了上帝的命令。儒家讲的爱就大大不同，前面说过，儒家讲的爱生发于血缘亲情，因此孔子讲“立爱自亲始”。不仅如此，基督教讲的爱和儒家讲的爱甚至还有对立的一面。例如《圣经》说：“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这和儒家强调伦理血亲价值至上正好对立。基督教主张人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兄弟，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孩子，到了教堂里，不管你是几代人，大家彼此都是兄弟，大家都是上帝的孩子。这对中国人就很难理解，很难接受。当然我这样讲，绝不是说基督教主张打爹骂娘。实际上，就在《圣经·旧约》的“摩西十诫”中，第五条也主张孝敬父母。但是，在基督教的价值序列中，孝绝对不具价值基石、价值源泉的地位，基督教的全部价值的源泉都在上帝，上帝是万有的创造者，也是一切价值的建构者。

《圣经》有一段记载非常能说明问题：

“耶稣还对众人说话的时候，不料他母亲和他弟兄站在外边，要与他说话。有人告诉他说：‘看哪！你母亲和你弟兄站在外边，要与你说话。’

他却回答那人说：‘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兄弟？’

就伸手指着门徒，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兄姐妹和母亲了。”

而在儒家的价值序列中，孝却具有源泉、基础、前提的意义。但是尽管如此，基督教到了中国，也十分重视中国的孝文化，也欣然接受儒家讲的孝。

我们都知道比尔·盖茨，说起来，比尔·盖茨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十几岁背《圣经》，一背背上七、八万字。他对中国人讲的孝，就有十分深厚的感受和认同。一次，一家叫《机会》的杂志的记者采访他，向他提出一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最不能等待？”

《机会》杂志的记者以为比尔盖茨一定会回答“机会不能等待”，但比尔盖茨这样回答他：“孝，是不能等待的。”

这使人很自然地想起中国的谚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知道，西方走向近代，特别强调个人权利，这当然有伟大意义。以财产权为核心的个人权利的保障，是近代社会的基石。例如西方有句伸张个人财产权的名言，叫做：“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意思是，我这个人非常穷，住的破房子既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所谓“风能进，雨能进”。但是我这破房子风可以进来，雨可以进来，国王未经我的允许却不能进来，尽管你是最高的统治者。

十九世纪的德国，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德国皇帝威廉一世一次巡视波茨坦，下榻一座离宫。一日，登离宫高处俯视观赏城市景色，但扫兴的是，无限风光都被一个高高的磨坊遮挡了、破坏了。威廉皇帝便派人与磨坊主交涉，希望买下磨坊，然后将其拆掉。但却遭到磨坊主断然拒绝，他的理由是磨坊世代相传，乃无价之宝，不能出售。威廉皇帝勃然大怒，心想我一个皇帝和你商量买你个破磨坊，已经给你天大面子，你居然蹬鼻子上脸不识趣，就不由分说，令人强行拆掉了磨坊。磨坊主呢，一点不着急，一纸状子就将皇帝告上了法庭。法庭审理的结果：磨坊主胜诉，威廉一世被判重建磨坊。后来，这磨坊传到磨坊主的儿子这一代，穷困潦倒，磨坊主的儿子就想卖掉磨坊。威廉一世的儿子威廉二世还资助磨坊主的儿子，并专门致信说这个磨坊是德国民主和法治的象征。这个案例告诉我们什么？一介草民敢告皇帝，这对于今天的国人都难以想象，不用告皇帝，你告一个省长试试？这个案例告诉我们，西方走向近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深入人心，法律之上无权力，公民以财产权为核心的个人权利神圣不可侵犯。

因此，在美国，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位开发商，要盖一栋写字楼。写字楼规划的鸟瞰图是正方形，但是就在正方形的底端边缘内侧，有几间破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位老太太。这破房子值多少钱，市场估价，也就几万美元。开放商主动给老太太百万美元。但是老太太就是不搬。为什么呢？老太太说了，我祖祖辈辈住在这儿，我对这个地方有感情，给多少钱我都不搬。这怎么办？这在我们这里非常好办，找个推土机把老太太房子一推，把老太太活埋了，问题就解决了。美国人可不敢这么干，为了避让老太太的旧房子，开发商改变了楼房的规划，将正方形规划改成了凹字形。在日本东京，有个著名的羽田机场，这个机场因为几个住户拒绝搬迁，推迟建成好多年。这种情况和我们国家屡屡发生的野蛮拆迁形成了鲜明对照。拆迁者简直就是黑社会的流氓，居然敢在半夜里闯入被拆迁的人家将人拖出被窝，将房子拆掉。可怕的是这些流氓还往往有官员在背后庇护。公民安身寄命的家竟可以一夜之间被合法或非法地变成废墟。面对官员和开发商黑社会式的野蛮拆迁，百姓们显得那样无力，那样无助。最后只能以生命相抗争，一起起的自伤甚至自焚事件触目惊心，最近还发生了一位反抗野蛮拆迁的老太太惨遭活埋的恶性事件。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从一个侧面表明，落实公民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个人权利，仍然是中国改革的重要任务。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过分强调个人权利，甚至由此抹煞了对亲人的义务，扭曲了、吞没了温暖的亲情，也有问题。欧美国家不时有这样的报道，老夫老妻死在豪宅里一个星期了，十来天了，没人知道。后来尸体发臭了，邻居闻到了，报了警，才被发现。这些老人不是没有钱，住的是豪宅嘛，但是他们没有亲人的呵护，只能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有位老母亲被儿子告上法院。儿子告母亲，这种事在今日的中国听着也不新鲜，电视上不是经常报道吗！父母告儿女，儿女告父母，原因大都是存折呀、房产呀，这类事。但这位儿子告母亲不是因为这类原因，儿子告老母亲电话骚扰，就是说，母亲给儿子电话打得多了点，把儿子打烦了，居然把老母亲告上法庭。老母亲在法庭上申诉说，“是呀，我给儿子电话是打的多了点。我为什么打这么多电话呢？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我不能跟儿子说话，也不能跟儿媳说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孙子，他都十五岁了。”

孙子都十五岁了，奶奶还没见上孙子一面，打几个电话居然烦成这样。

我们听了老母亲这个申诉，恐怕都要骂那个儿子太不是东西。但是那家法院却判决：骚扰成立，命令老母亲赔偿儿子360欧元的骚扰费。

这个判决我们中国人听起来简直太没人性。西方人听起来恐怕心里也不是滋味。西方人何尝不懂得母爱：您瞧雨果说得多好：慈母的胳膊是由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里面怎能不香甜？

况且人都要老，如果老了都是这么个结局，晚景都是如此凄凉，人生岂不太可怕了？你再巴菲特，再李嘉诚，又能如何？人生到头来不是一个令人心酸无比的大悲剧？通过这样一些遭遇，西方人自然能够欣然地接受孝的理念，甚至为此调整自己的信仰。

再以佛教为例。我们都知道，佛教主张“四大皆空”。什么叫“四大”？这是古印度人受古希腊人影响形成的宇宙观。古希腊人认为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尽管日月星辰、大地山河、纷纭万象，但是构成这个花花世界的根本元素只有四样，即土、水、火、气。公元前四世纪，亚历山大大帝开疆拓土，一直打到印度，将古希腊文化传到印度。印度人接受了古希腊四元素说，将土改成地，气改成风，形成地、水、火、风四元素说。地水火风构成宇宙，因此被称为“四大”。“四大皆空”就是说宇宙空幻。那么，印度佛教为什么讲宇宙空幻？它要用“四大皆空”这个宇宙观来论证自己的人生观。宇宙都是空幻的，何况人生呢？人生更是空幻的。那么，印度佛教为什么又要讲人生空幻呢？它要由此解脱人生的烦恼和痛苦。印度佛教对人生的态度是悲观的阴郁的，人这一生，从生到死死全都是苦，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之说。那么人生为什么这么多烦恼和痛苦呢？说到底是由于苦苦地追求各色各样的贪得无厌的欲望的满足。

受佛教影响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把人生比作一个钟摆，钟摆嘛，两头摆动，这头是无聊，那头是痛苦。欲望得不到满足，痛苦；欲望得到满足，无聊又产生了，其实也是一种是痛苦。人生就是这样，在无聊和痛苦两头摆动。根源就是那贪得无厌的欲望。

既然苦苦地追求欲望的满足是一切烦恼和痛苦的来源，那么斩断欲望，也就没了烦恼和痛苦。但是如何斩断欲望呢？如果人能认识到，他苦苦追求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到头来空幻一场，他就不会那样争腥逐臭、贪得无厌地追了，不去争腥逐臭、贪得无厌地追，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和痛苦了。这就是佛家从“四大皆空”即宇宙空幻讲到人生空幻的良苦用心。因此佛教要求人不要太执着、太认真，太贪恋世俗的一切，这一切恰好是烦恼和痛苦的因。要解脱烦恼和痛苦，就要“斩断尘缘”，就要“六根清净”。所谓“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是一切欲望的来源。人间的一切关系都是烦恼来源，包括亲属关系，什么父子夫妻儿女，全都是烦恼来源，全都应该斩断。因此，“六根清净”，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其实就是六亲不认。因此，佛教的出家人连姓都得改，原来在家的时候姓李姓刘姓陈，都是俗姓，出了家都只能姓一个姓，就是姓释，释迦摩尼佛的“释”，表示皈依佛祖，一心向佛。这是大约1600年前，也就是公元四世纪，庐山的大和尚释道安作出的规定，以后中国的佛教出家人都遵守这一条。不管什么和尚，都得遵守这一条。

讲到这儿，我想起了我国的官本位。毋庸讳言，我们中国的官本位很严重，官本位的意思是用行政级别来衡量价值大小、地位高低。一些和衙门不沾边的领域都有行政级别。例如中国的高校就有行政级别，有局级高校，还有副部级高校。很多局级高校的校长不是想着怎么搞好教育，而是天天盼着学校升格。局级升格到副部级，他就享受副部级待遇了。因此中国今日的高校大楼林立，大师不在。社会有的一切丑恶，高校全有，象牙塔已经漆黑一团。更荒唐的是，中国的寺庙也有行政级别，跳出五行外，看破红尘了，居然也热衷于行政级别。很多和尚都套上行政级别，有处级和尚、局级和尚，甚至还有部级和尚，但是不管你什么级的和尚，都得姓“释”。

同样毋庸讳言，今日中国社会，商业大潮，汹涌澎湃，各个领域，概莫能外。用司马迁在《史记》里的说法，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令人忧虑的是，寺庙也不能免俗。当然，寺庙完全免俗也很难。过去流传一句民谣，叫做“一人不入庙，二人不窥井”，它告诫你，一个人单个外出旅行，天黑找不到旅店，看见有座庙，千万别进去投宿。半夜了，人给你害了，财物抢走了，神不知鬼不觉呀！两个人不管关系怎样好，不管是怎样的铁哥们，刚刚的，到了一口井边，你千万不要独自探头往井里看，你这儿正看着呢，那位一掀腿，把你周进去了，钱包就拿走了。这是说人心险恶，出家人也不例外。你看过去的武侠小说，犯罪场所很多都在寺庙，打着宗教旗号更能迷惑人啊！你再看今天的很多和尚道士，看见香客恨不得上来扒你的皮，索取钱财，是那样的毫无遮掩，那样粗鄙，那样急不可耐。有句话说：“原来名士真才少，偏是僧家俗气多”，现在已经不仅如此，现在真的是高僧少，妖僧多，高道少，妖道多呀！打着宗教旗号行骗已经产业化运作。我由此想起郑板桥说过的一句话：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释迦的罪人，道士是老君的罪人。

有些寺庙更是与时俱进，特别会经营，例如某著名寺庙的方丈甚至被称为那座寺庙的CEO，和尚都有CEO了。这位CEO生活奢侈糜烂，遭到很多非议。有人可能会说，你这是多管闲事，人家寺庙香火旺盛，享受享受，你管得着吗？从法律上说，管不着；从道理上说，还就管得着。这涉及到佛家为什么要出家的问题。是不是所有信佛的都要出家？不是的。佛家讲五乘教法：天乘、人乘、声闻乘、独觉乘、菩萨乘，其中只有声闻乘要出家。为什么？因为声闻乘的教法，需要在清净简约的环境，通过艰苦朴素的生活，磨练意志，提高境界，修阿罗汉证果。清静简约、艰苦朴素，出家人就不能图享受，尤其不能贪恋财物。从前印度佛教有个规定，出家人手里绝对不能沾钱，不管什么理由。那么出差怎么办？专门雇个俗家子弟帮助打理财物。因此，不能说香火旺了，我就买个豪宅住住。寺庙的收入除了满足僧众基本生活需求外，应该用来做慈善、塑金身，决不能自己用来享受。因此，很多出家人的做法其实违背了佛家的精神。借佛敛财的做法从佛家的角度看也是罪孽。

但是，方丈再CEO也得姓“释”，至少形式上不能改变。

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佛家应不应该讲孝？

按逻辑，佛家好像不应该讲孝。老爸老妈给的姓都改了，还讲什么孝呢？出家人已经斩断尘缘，六亲不认了，还讲什么孝呀？

但是非常耐人寻味，佛家到了中国，也欣然地接受了儒家的“孝”。你看《坛经》里就说：“恩则孝养父母”。 《佛说孝子经》更强调：“佛以孝为至道之宗”、说佛法“皆以孝顺为宗”。

佛家甚至用自己编的故事来宣传儒家讲的孝。有这样一个寻找佛的故事，生动地告诉我们人为什么要“孝”的道理。故事说道：有位年轻人离开自己的家到深山里去找佛，想修行成佛。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佛。一天在深山里碰到一位老和尚，就向老和尚请教：“法师呀！佛究竟在哪里呀？我怎么总也找不到佛呀？您能指点指点我吗？”老和尚指点他说：“不要在深山里找佛了，赶快回家去吧！在回家的路上，你会碰到一位反披着衣服，趿拉着鞋迎接你的人，那就是佛啊！”年轻人听了半信半疑，但是想反正也找不到佛，索性就听老和尚一回吧！于是就往家赶，走到半夜了，快到家门口了，也没有碰到这样一个人。年轻人很懊恼，心想自己被老和尚捉弄了。但是已经到家了，总不能不回家呀！于是敲响了家门，这时，半夜了，屋里的老母亲已经睡下了，但是一听，是儿子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穿衣服，哪里还顾得上穿鞋？手忙脚乱，反披着衣服、趿拉着鞋，踉踉跄跄地去给儿子开门。门开了，儿子看见老母亲这个样子，恍然大悟，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什么是佛？佛在这里，就是伟大无私的母爱。

因此，中国有句老话：“堂上二老便是佛”！

讲到这里，我们会发现，儒家讲的爱和其他文化系统，例如基督教讲的爱就有很大区别。前面已谈到，基督教讲博爱，来自于上帝的召唤，来自于外在的、高高在上的神圣命令。所以《圣经》的《马太福音》才说：“上帝就是爱。”

牧师在教堂里布道，经常张开来两臂，向信徒呼吁：“爱人者，有福了”。为什么？因为你爱人如己，是响应了上帝的号召，遵循了上帝的命令，这样才能有福。

儒家讲的爱，却是来自于内在的、自然的血缘亲情，所以孔子说“立爱自亲始”。儒家讲的爱甚至来自于动物的本能，是这种动物本能的升华。

例如，很多动物都有“孝”的表现，如“乌鸦反哺”。这种生物本能进一步升华，就成为人的“孝”，因此我们经常说，人不孝顺，畜生不如。

当然，讲到人的孝，和动物有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动物只有出于本能的“孝养”，人却有出于亲情的“孝敬”。孔子的学生子游问老师究竟怎样才算是“孝”，孔子回答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现在的人说起孝，都认为能养活爹娘就行了。仅仅这样理解孝，那么我们对于狗啊马啊都能饲养，如果没有尊敬，那么养活爹娘和饲养狗马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敬”字，道出了“孝”的道德属性。较之“养”，“敬”确乎更体现了人的“孝”较之动物本能所独有的情感特征。我由此想到民间流传的两句话：“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心是内在的情感，迹是外在的行为。如果仅仅把“孝”理解为从物质上供养父母的行为，那么贫困人家子弟自然无力很好地供养父母，按照这个标准，贫困人家就没有孝子了。如果对某个异性动心就是淫乱，而不管在行为上有没有表现，那么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不是淫乱之徒。因为从内在的情感来说，没有几个人见到钟情的异性不动动心。因此讲孝，主要的要求还是敬重老人。“敬”的标准要高于“养”的标准，因此“孝敬”较之“孝养”出现频率更高。伴随着经济繁荣，社会福利和保障体系日臻完善，“孝养”的问题越来越容易解决，而“孝敬”的问题却仍然突出。进入老龄化社会，“孝敬”的道德情感理应得到悉心培育。

必须指出的是，“孝”在历史上也曾经被统治者利用，成为专制统治的手段。统治者纯粹从政治功利出发强调儒家“孝”的道德要求，他们提倡对父母尽“孝”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对皇帝尽“忠”，通过对父母的孝来保证对帝王的忠，并且进而用对帝王的忠来压倒对父母的孝，对于专制帝王来说，孝不过是手段，忠才是目的。在他们看来，君权就是父权的放大，臣子应该像在家里对父母尽孝一样，在朝廷对皇帝尽忠。所谓“忠臣出于孝子之门”。秦代丞相吕不韦编《吕氏春秋》，指出“人臣孝，则事君忠”。汉代的皇帝号称以“孝”治国，除了汉高祖刘邦外，皇帝的谥号都冠上一个“孝”字，如汉武帝的谥号是汉孝武帝，汉文帝的嗜好是汉孝文帝，目的都是在维护皇权统治。

这种思想在孔子那里好像能找到一点根据，孔子说过：“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他的为人，孝顺爹娘，敬爱兄长，却喜欢触犯上级，这种人是很少的；不喜欢触犯上级，却喜欢造反，这种人从来没有过。这段话是在肯定孝悌对于维护政治稳定的价值，也就是孝对于忠的价值。到了孟子，就坚决反对将“孝”和“”忠“扯到一起。孟子是孔子的铁杆粉丝，甚至可以说是钢丝，因为他说过：“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也。”有人类以来，就没有像孔子这样伟大的人。但孟子在很多方面，特别是他的政治观点比孔子要激进，要民主。他高度评价舜的孝行，甚至主张为了尽孝可以违反法律。有人问他如果舜的父亲杀了人，舜该怎么办？他说舜一定放弃自己的王位，背着自己的父亲逃到海边去，逃避法律的制裁，隐居下来享受天伦之乐。但对君臣关系，孟子则坚决主张建立一种互相尽义务的关系。君对臣好，臣就对君好；君对臣不好，臣也就可以不买君的账。这就是孟子那段著名的议论：“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翻译成今天的话就是：君主把臣下看待为自己的手脚，那么臣下就会把君主看待为自己的腹心；君主把臣下看待为狗马，那么臣下就会把君主看待为一般人；君主把臣下看待为泥土草芥，那么臣下就会把君主看待为仇敌。这段话后来惹得专制帝王朱元璋大发雷霆，要将孟子从孔庙中撤出去，并说谁反对就杀掉谁。但有个叫钱塘的大臣偏偏不怕死，坚决反对朱元璋的决定，并说为孟子死，虽死犹荣。由于大臣冒死反对，朱元璋未能如愿，但他最后还是让大臣重新编了一本《孟子节文》，也就是《孟子》的删节本，把这样的话统统删掉。总之，在中国政治思想史上，孟子第一个从根本上颠覆了帝王专制时代忠君不贰的政治要求，“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王圣明，臣罪当诛”的奴才政治逻辑在孟子这里是根本行不通的。

三国时期有位叫邴原的名士更勇敢地捍卫孝高于忠的原则，坚决地回应了统治者就这个问题提出的挑战。事情是这样的：曹操的儿子曹丕（三国魏国的第一位皇帝，即魏文帝）向属下宾客们提出了一个极端尖锐的问题：“君父各有篤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耶？父耶？”

君王和父亲都生了重病，但只有一丸药，只能救一个人。那么，是救君王呢？还是救父亲？

这个问题问的很巧妙，很刁钻，很老辣，很阴险，很敏感，令宾客们很难回答。这其实就是一个孝的原则与忠的原则哪一个是更高原则的问题，是一个孝的原则与忠的原则相互冲突的问题。曹丕这样提出问题，用意就在检验臣下对帝王是否绝对地忠。

从内心自然的真实感情来说，人们肯定更愿意尽孝，更愿意用这丸药救自己的父亲，而不愿意用它来救皇帝。因为我和老爸是血缘关系，有亲情，我和皇帝不过是政治关系，没有什么亲情。但是谁也不敢讲真话，因为那样会违背忠的原则，从而得罪君王。大家议论纷纷，名士邴原不参与讨论。于是曹丕专门点邴原的名，指定他回答。邴原则干脆果决、坚定有力地回答：“父也。”当然是救我的父亲！

邴原的回答捍卫了“孝”的尊严，捍卫了孝对于忠的的至上性。颠覆了帝王家的霸道逻辑，粉碎了专制统治者的政治意图。我们从邴原的回答中能够感受到一种道德的无畏，感受到一种孝的巨大力量，获得一种亲情的最高满足。如果他回答说：“君也”，大家一定在心里骂他是马屁精。

古代社会，官吏经常被称为“父母官”，百姓被称为“子民”， 这其实是混淆了血缘伦理和政治关系。就像我在前面说的，过去的专制统治者就喜欢来这一套，什么“忠臣出于孝子之门”、“人臣孝，则事君忠”，目的不外乎是让百姓像孝敬爹娘一样忠于朝廷官府，百姓不仅在政治上要服从，在伦理上也要服从。

从当代公民社会的视角来看，“父母官”的说法当然荒谬绝伦。打个比方，政府和公民的关系就好像物业公司和业主的关系。业主出钱雇物业公司是为他服务的，不是花钱买爹的。同理，公民将权力赋予政府是让它为民众服务的，不是请它来当爹的。当然，我们的现实是，如同很多物业公司搞错角色，把自己当成了业主的主人，肆无忌惮地盘剥业主，很多政府官员也搞错了角色，把自己当成了百姓的爹娘，肆无忌惮地欺压百姓。主仆关系倒挂，表明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还任重道远。

“父母官”不仅在政治上荒谬，在伦理上也是对父母之爱的亵渎。

当然，谈到孝和忠的关系，还有更复杂的一面。实际上，忠的对象不能仅仅是君王，忠还具有更为宽广的含义。如果“忠”的对象是国家、是民族、甚至是某个大集体时，舍孝而取忠，舍小家而顾大家，就往往具有道德的崇高性和震撼性。岳母刺字的故事、杨家将的故事之所以能够千古流传，就在于这些爱国者能够以忠代孝，甚至毁家纾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体现了可歌可泣的献身精神。

 绝对的孝，特别是孝成为礼教，也曾经带来严重的问题。当孝成为对个性的压抑，对个人情感的蹂躏，对个人权利的剥夺时，就往往会酿成悲剧。从《孔雀东南飞》、《梁山伯与祝英台》到巴金的《家》、曹禺的《雷雨》，都是对“孝”成为束缚人的礼教的深刻暴露，都是对礼教扼杀年轻一代幸福追求的强烈控诉。想一想旧时代，为了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父母尽孝，发生了多少不幸的婚姻？五四时期，都已经民国了，还有姑娘因为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在出嫁的轿子里用剪刀自杀。  由于孝成为礼教后带来很多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五四时期反传统也把矛头对准孝道。当时对孝道的批判，主要是想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提倡个性解放，冲破家族压迫，二是提倡政治解放，推翻专制压迫。因此五四对孝道的批判，并不是号召人们都去打爹骂娘，而是反对孝成为礼教的绳索，束缚人的基本自由。
    现在为了弘扬传统，有人激烈否定五四，包括五四对封建孝道的批判。什么“二十四孝”等等极端不近人情的东西又有人津津乐道，《孝经》这种专门借孝来谈忠的东西又有人稀里糊涂地宣传。这是一种非历史主义的态度。五四的反传统，包括对孝道的批判，有它时代的合理性。我们应该同情地理解五四，肯定五四。弘扬传统，包括讲“孝”，应该从五四往前走，不应该从五四往后退。
    从五四前往前走，我们就能够纠正专制政治的扭曲，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跨过历史时代对孝的局限，站在今天的高度，我们重温对亲人的爱，心中涌起对父母的感恩之情，温习孔老夫子的教导，就能理解儒家提倡孝的良苦用心。我们不能说，孝能解决一切人类问题，但是我们可以说，孝是解决一切人类问题的开始；我们不能说，有了孝心，就完成了做人的使命，但是我们可以说，没有孝心，就肯定还不具备做人的起码资格。从古到今，尽管我们不断地提倡孝，但是打爹骂娘的也不少。例如在北京通州，就发生了如此令人发指的事件：五个儿子遗弃八十岁老母。老母想爬出门去要口饭吃，爬到门口爬不动了，竟然活活饿死。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看惯了恶性死亡的法医检查了老人的尸体后，都忍不住发火：你们这儿子是怎么当的？你们的老妈胃已经薄的像一张纸了。法院审理，判了其中三个儿子三年徒刑，这判得太轻了！那几个儿子还有脸上诉。有鉴于此，我坚决主张，对于那些在道德上有某种示范要求的职业，特别是拥有国家权力的职业和为人师表的职业，例如教师和公务员等，遴选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必须孝敬父母。在这样一类职业的从业者中如果发现不孝者，就应该立即开除。据说有的省份的地方公务员条例已经明确要求，虐待父母的人不能当公务员。
    以孝为核心，从对亲人的爱推广开来，就进入爱的第二个层面：对大众的爱。

2 对大众的爱

“仁”从对父母的“孝”开始，从对亲人的爱开始，又推演扩充为对大众的爱，这就是儒家经常强调的推己及人，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将心比心。为了实现对大众的爱，孔子提出了两条原则：

一条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就不要强加给别人。

孔子非常重视这个原则。

他的弟子子贡曾问他：“有一言而可终身行之者乎？”

    有没有一句可以奉行终身的话呢？

孔子回答：“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概是恕吧！自己不喜欢的，就不要强加给别人。

这条原则听起来很简单，很朴素，但却获得全世界的认可。2001年，联合国来了个会。什么会，和这一年的特殊意义有关。2001年是什么年份？是人类社会的新千年开始的第一年，基督教世界非常重视这一年，称它为“千禧年”。人类社会过去的一千年，充满灾难，充满罪恶，充满战争，新的一千年，人类不应再这样生活了。应该怎样生活？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组织全世界宗教学界、伦理学界的代表人士开了个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会议讨论的结果，与会者一致主张把孔子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和基督教讲的“己所欲，施与人”的宗教戒律并列为人类生活应该遵循的普遍法则。奉为人类生活应该遵循的永恒法则。如果你有机会去纽约到联合国总部参观，在联合国总部的墙壁上，这八个字赫然在目。瞧，就这八个字，成了全人类的信条。大家知道，我们今天已经进入了微博时代，但是说起微博来，孔子和老子实在是中国微博最伟大的创始人。你看《论语》和《道德经》，差不多没有一段话超过140个字，但是段段都那样精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一条永恒的微博。

另一条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立”是站得住脚，“达”是发展。这句话的意思是，自己要站得住脚，也要让别人站得住脚；自己要发展，也要让别人发展。

第一条是否定地说，第二条是肯定地说。两条原则实际上是从相反的方向指示着同一个“仁”的道理：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博爱大众，共同发展，大家都赢。

再深入一点考察，孔子提出的两个原则已包含了孔子思想的核心诉求。

《论语》里有一段孔子和曾子的对话：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说：“参呀！我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曾子说：“是。”

孔子走出去后，别的学生问曾子：“这是什么意思呀？”曾子回道：“他老人家的学说，就是忠和恕罢了。”

冯友兰指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换句话说，己之所欲，亦施于人，这是推己及人的肯定方面，孔子称之为‘忠’，即‘尽己为人’。推己及人的否定方面，孔子称之为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的这两个方面合在一起，就叫做忠恕之道，就是‘仁之方’（实行仁的方法）。”

这两条“仁之方”，也就是实行仁的方法和原则初看起来好像很平常，但认真想一想，要真正地落实却何其艰难？可以说，人和人的一切冲突，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违背了这两条原则；人和人的和谐相处，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遵循着这两条原则。

下面一则故事告诉我们的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20世纪70年代，南非白人政府实施“种族隔离”政策，对黑人搞种族歧视，认为他们是低贱的种族。法律上明文规定白人不与黑人来往，白人出现的场合黑人不能出现，出现了也不待见你。二十世纪了，已经不是十五世纪贩卖黑奴的时代，还搞这种赤裸裸的种族歧视，真的是十分野蛮。在这个背景下，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一天，有位白人姑娘在海边沙滩上晒日光浴，由于过度疲劳，她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觉得肚子饿了，便走进附近的一家餐馆。
    但是，她在餐馆的椅子上坐了好长时间，竟然一直没有侍者前来招待她。她看到那些侍者都忙着侍候比她来的还晚的顾客，对她则不屑一顾，顿时怒火满腔，想走过去责问那些侍者。
    她站起身来，眼前凑巧有一面大镜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立刻明白了侍者为什么不愿意招待自己的原因，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原来，整整一下午的日光浴，已经把她的皮肤晒得黢黑黢黑。服务员看过来以为她是黑人，当然不理睬她了。
    这个白人姑娘一霎那就懂得了孔子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体会到了黑人被白人歧视的滋味，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既然自己觉得不好受，那么也就不应该对别人搞种族歧视了。

南非那位黑人前总统曼德拉，就非常懂得孔子讲的道理。曼德拉在白人政权推行种族歧视的时代，领导黑人民权运动，被白人政权抓进监狱，判处无期徒刑，受尽虐待，整整被押了27年才放出来。1994年，曼德拉成为南非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一次，南非要为世界杯足球赛选拔代表队。南非国内有一支白人球队球踢得最棒。那么是否选拔这支球队代表南非参加世界杯？国内很多黑人反对。但是曼德拉总统最后作出决定，就让这支白人球队代表南非参加世界杯足球赛。他说：这支足球队既不是白人的球队，也不是黑人的球队，而是南非的球队。曼德拉的这个决定，显示了他的宽阔胸襟，赢得了白人的敬重，有力地缓解了国内的种族对立。

有一个佛家的故事，更有助于我们了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道理。

一天早晨，佛祖在西方极乐世界的一个美丽的大湖边散步，湖中盛开着荷花。荷花又称莲花，又称芙蓉花，在佛教中有重要作用，这和荷花的植物特征有关。荷花的根子扎在淤泥里，但是花开在水面上，清丽可爱，一尘不染。因此李白赞颂荷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北宋大儒周敦颐《爱莲说》中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是妇孺皆知。由于荷花具有这种特征，佛教就差不多将它当成了“教花”，用它象征出离，象征超越。出离什么？出离苦海。超越什么？超越凡尘。因此佛祖要坐在紫金莲上，观世音菩萨也站在莲花座上。佛祖一面欣赏着湖上的荷花，一面思考着它所象征的佛家道理。佛不经意地透过浮萍的间隙往湖下面一看。湖下面是什么地方？是十八层地狱。

原来极乐世界和十八层地狱仅仅隔着一层湖水，这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天堂地狱，一水之隔，行善作恶，一念之间呀！我们知道，任何宗教都设计了天堂和地狱，目的是劝善惩恶。生前行善，死后上天堂，生前作恶，死后下地狱。佛祖看到那些生前为非作歹的人死后罚入地狱，正在遭受种种煎熬。佛祖突然发现了地狱中的一个强盗。这个强盗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下了地狱。佛祖看到这个强盗，想起这个强盗生前也干过一件好事。什么好事？这个强盗生前，有一次在森林里面走，看到一只小蜘蛛在地上爬，就想一脚上去踩死它。但脚落下之前，他转念一想：算了！大小也是个生灵，放它去吧！脚便没有落下。佛祖念这强盗曾经放过一条蜘蛛的命，便发了慈悲，想要救他出地狱。那么，怎样救他出地狱呢？方法是在他头上放下一条施了法力的蛛丝。强盗看见蛛丝，连忙攀着往上爬，眼瞅着就要爬出地狱了，爬出地狱就进了极乐世界呀！就在刚要爬出地狱的时候，强盗有些累了，心想我休息一下。他停了下来，往下面看了看，立刻就慌了起来。为什么？他突然发现，他盼着蛛丝往上爬，他                                                                                                                                                                                                                        身下有很多人也跟着他往上爬。一点也不奇怪，他想出地狱，大家都想出地狱呀！地狱里可不好玩，又没有卡拉OK,有没有咖啡馆。这强盗一看就着了急，心想你们都跟着我往上爬，这么细的蛛丝哪能经得住这么多人，如果蛛丝断了我岂不要和你们一起掉下去。想到这里，他就拼命地往下踹那些跟着他往上爬的人。就在他往下踹的一刹那，蛛丝从他头上“啪”地断了，强盗又重新跌回地狱。

这个强盗为什么重新跌回地狱？就是因为没有学习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教导。你要出地狱，大家都想出地狱，你为了自己出地狱，竟然把别人往地狱里踹，就完全违背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精神，结果就是重新堕入地狱。

仔细想想，如果人们真的都能按照孔子提出的两条原则做人做事，人间天堂就建成了，世界大同就来到了。因此这两条看似平常的原则实际上却具有无比神圣的意义，它们的崇高深厚的道德内涵、社会价值和任何宗教的金律相比，都毫不逊色。

孔子提出的两条原则确实是具有永恒价值和普遍意义的人类的金律。                                                                                                                                                                                                                                                                                            

从对大众的爱出发，孔子认为实现“仁”的最重要的标准是大众的幸福。 那么什么是大众的幸福？怎样落实大众的幸福？孔子首先对政治家提出了要求，这要求突出地体现于四                                                                                                                                                                                                                                                                                                                                                                                                                                                                                                                                                                                                                                                                                                                                                                                                                                                                                                                                                                                                                                                                                                                                                                                                                                                                                                                                                                                                                                                                                                                                                                                                                                                                                                                                                                                                                                                                                                                                                                                                                                                                                                                                                                                                                                                                                                                                                                                                                                                                                                                                                                                                                                                                                                                                                                                                                                                                                                                                                                                                                                                                                                                                                                                                                                                                                                                                                                                                                                                                                                                                                                                                                                                                                                                                                                                                                                                                                                                                                                                                                           个字：“富之教之”。

意思是治理国家，首先应该保障老百姓的生存权，使老百姓富裕起来，然后才有可能、有资格对他们进行教化。请注意，“富之教之”，富在前，教在后，先富后教。这个先富后教非常重要，绝对不能颠倒。颠倒了就很容易造成以道德的名义吃人。宋代理学家程颐有句名言，叫“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什么叫“失节”，上古社会礼仪要求，已婚妇女如果丈夫死了不应该再嫁，再嫁就是失节。这个礼仪后来逐渐被抛弃了。例如到了唐代，思想非常解放，离婚率比今天都高，叔嫂小姑子小姨子乱来的事很多。唐太宗的才人，也就是编制内的小秘居然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还篡夺了唐朝的天下，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因此那个时代，再嫁根本就不是问题了。但是到了宋代，程颐这样的理学家又捡起上古礼仪，对妇女提出片面要求。我们知道，古代社会自然经济，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是家庭的经济来源。如果一个人家丈夫不幸早逝，孩子又小，他的妻子如果不再嫁怎么活？程颐就说了，不能活不要紧，不能活你就饿死呀，但是宁肯饿死也不能再嫁失节，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吃人道德。文化大革命时有个著名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也体现了同样的逻辑。孔老夫子尽管是道德先生，但是他可不这样讲道德，事关大众生存，孔子总是首先伸张大众的生存权，总是把大众的福祉放在第一位。

一个典型的案例就是孔子对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管仲的评价。

管仲这个人很复杂。为了更好地了解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先简单介绍一下管仲的背景。管仲原来是齐国贵族公子纠的师傅。公子是春秋战国时对国君也就是诸侯的兄弟的称呼，这位公子单名一个纠，全称公子纠。公子纠还有位师傅叫召忽，他还有个兄弟叫公子小白。工资就和公子小白兄弟俩的哥哥就是当时的齐国国君齐襄公。这位齐襄公是一位出了名荒淫之君。荒淫到什么程度？竟和自己的妹妹乱伦通奸。后来这位妹妹嫁到鲁国去了，成了鲁国国君鲁桓公的夫人，也就是鲁国的国家夫人，鲁国的第一夫人。一次鲁桓公带着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齐襄公的妹妹到齐国访问，齐襄公居然还不放过自己的妹妹，找机会和妹妹干那苟且之事，也不怕酿成重大外交纠纷。结果丑事败露了，鲁桓公大为光火，我一堂堂国君，你让我戴绿帽子，况且那还是你的亲妹妹，什么东西！齐襄公怕鲁桓公回国和自己的妹妹过不去，竟然找个杀手将鲁桓公杀害了，后来又杀了杀手灭口。这个荒淫的国君想让自己宠爱的妃子的儿子继承国君，就迫害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哥俩，因为齐襄公身后，这两位都有资格继承国君的位置。这两位为避免迫害就政治逃难。公子纠逃到鲁国，公子小白逃到莒国。

不料在两位逃难的过程中，齐国发生内乱，齐襄公被杀掉了。公子纠、公子小白这哥俩又连忙往回跑。为什么？国君的位置空出来了，这两位都有资格做国君，但国君只能有一个，谁先回去谁捷足先登做国君。哥俩由难兄难弟一下子变成了政敌。公子纠一边往回跑，一边让管仲带人拦住公子小白，不让他回国。

管仲带人拦住了公子小白，双方动起手来，观众一箭射过去，就射到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上。公子小白非常聪明，躺那儿装死。管仲以为公子小白真的被射杀了，就回去向公子纠汇报，说主人您不用着急了，您的政敌已被我除掉了，您从从容容地回齐国做您的国君吧！

于是公子纠一边游山逛水，一边往齐国进发。走了七天七夜，来到齐鲁边境，一打听，那边公子小白早就登了基了。他不是装死吗？管仲一走，他立刻星夜兼程跑回齐国，登基做了国君，这位国君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齐桓公。

齐桓公做了国君，头一件事干什么？当然是清除政敌。他最大的政敌就是尚在鲁国的公子纠，于是发兵攻打鲁国，鲁国迫于齐国的压力，杀害了公子纠。公子纠被害，他的一位师傅召忽自杀为主子殉难，另外一位师傅管仲呢，他很惜命，不这样干。结果被抓起来投到了齐国的监狱里。

这边齐桓公又忙着选择政治助手，要选个丞相。选谁好？他选自己的老师鲍叔牙。但是鲍叔牙坚辞不受。为什么？鲍叔牙说：“我知道主人您的志向，您是要称霸天下的。如果仅仅是治理齐国，我这点本事可以辅佐你了。但是要称霸天下，我这点本事可就远远不够用了。不过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个人，大王您只要用这个人，齐国保证能称霸。”

鲍叔牙推荐谁？他推荐管仲。齐桓公开始当然不同意：“这个管仲本是公子纠的师傅，和我有一箭之仇，差点把我射死，我怎么能重用他？我正要杀掉他呢！”

鲍叔牙说：“大王你若想报私仇，非常简单。但是你要称霸天下，有能力辅佐你的，非此君莫属。”

齐桓公当时还是位明君，思来想去，决定放弃私仇，起用管仲做丞相。

这里有个问题，鲍叔牙何以那样了解管仲？

原来鲍叔牙和管仲早年时就是好朋友，有几件小事可以看出鲍叔牙的胸襟和慧眼。

第一件事，鲍叔牙和管仲年轻时曾经合伙做生意。每次赚了钱，管仲总要多拿点。一般的生意伙伴会很不高兴，一人50%股份做生意，赚了钱，你凭什么要多拿？又不是我主动给你的！但鲍叔牙非常理解管仲。他非但不生气，还为管仲辩解：“他多拿是对的。为什么?因为他家里有老母亲要抚养，花费大。”

第二件事，管仲曾经当过几次兵，每次都是上了阵就当逃兵，一交手就往回跑。这样未免遭人耻笑，斥他胆怯。但鲍叔牙却为他辩解：“他当逃兵是明智的。那些战争都不不义之战，不应该为它做炮灰。”

第三件事，管仲当过几次小官，每次都是时间不长就被撤了职。大家又耻笑管仲，说他还是没本事，要不然怎么总被撤职呢？鲍叔牙还是替管仲辩解：“不是他没本事，而是用他的人不识才。”

第四件事，管仲也曾经给鲍叔牙出过几次主意，但都是馊主意，没有一次成事儿，这换了一般人也会很恼火，但鲍叔牙仍然替管仲说话：“不是他的主意不好，而是办事的时机不成熟。”

鲍叔牙如此地信任和理解管仲，管仲十分感动，感慨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牙也！”

过去有个成语，叫管鲍之交，把彼此十分信任、十分了解的得朋友叫管鲍之交。如今人们已经听不到这个成语了，因为今天已经没有这样的朋友了。说来令人慨叹。

这个管仲的才能确实了不得，政治、经济、军事，全方位的才能。他留有《管子》一书（里面有些内容是后人掺进去的），有些话已成为格言，如“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则而知荣辱”，我们熟知的“士农工商”也是管仲提出来的。他不负鲍叔牙的信任，辅佐齐桓公，使齐桓公很快成为春秋五霸之首。

但是管仲尽管才华出众，治国干才，缺点毛病也很严重。

他很贪财，国君给了超规格的高薪，却从来也不做一点慈善。特别是违反礼，总喜欢超越自己的级别享受待遇。他的等级是个大夫，相当于今天的部长级干部，却滥用职权按照国家领导人的规格给自己盖房子，这是孔子最不能容忍的行为。因为礼不仅是个待遇问题，它的背后是政治秩序。大家都不守礼，就要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孔子曾经严厉批评管仲：“管仲知礼，孰不知礼？”

如果说管仲懂得礼，那还有谁不懂得礼？

这个管仲发展齐国经济固然不遗余力，但是也不择手段。我们知道，春秋战国时的齐国在今天的山东中东部，靠海。靠海产鱼产盐，管仲就倾力发展齐国的商贸业。为了吸引外国商人到齐国做买卖，管仲竟然以国家的名义组织了七八百位美女招待外商，这个巨大的诱惑也确实招来了很多外商，吸引了很多外资，发展了齐国的经济。但是招儿太损，今天看来都不合法。我们知道，中国有个传统，各行各业都敬自己的祖师爷或者保护神，例如木匠敬鲁班，酒店敬财神，而过去的妓院就敬管仲，妓院里摆个牌位，上面写着管仲的名字，把管仲当祖师爷。为什么管仲成了妓院的祖师爷？因为管仲以政府的名义组织美女招待外商，实际上就是官办的妓院。

才华出众，政绩突出，但是缺点毛病也很多，这就是管仲。应该怎样评价管仲。孔子和他的学生产生了分歧。

孔子的学生最关注的是管仲对不起自己的旧主子。

前面谈到，管仲的主人公子纠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齐桓公害死了，管仲非但没有按照义的要求为主人殉难，反而为杀害自己主人的仇人服务，做了齐桓公的宰相。

于是孔子的学生子路和子贡谈起管仲时认为他不“仁”，子路质疑道：“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

齐桓公杀害公子纠，公子纠另一位师傅召忽自杀为主人殉难，管仲却未能这样做，这能说是仁吗？”

子贡更指责管仲说：“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

管仲绝非仁者。桓公杀害他的主人公子纠，他非但不为主人殉难，反而为杀害主人的仇人服务。

孔子的看法和他们都不一样，尽管他也曾谴责过管仲有许多违反礼的地方，但他还是明确地认为管仲符合“仁”的要求。为什么呢？就是因为管仲的政绩使齐国的老百姓得到了安宁和幸福。孔子肯定管仲的话，最著名的有两段。一段是：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统一和匡正了天下，老百姓直到今天还享受着管仲的政策带来的好处，假若没有管仲，我们都变成野蛮人了。怎么能够拘守匹夫匹妇那种迂腐的诚信，自缢在水沟里了，人们连知道都不知道（对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呢？）。

孔子说这话的时候，管仲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一位政治家死了一百多年，他的政策还给老百姓带来实惠，这样的政治家合不合格？当然合格嘛！

另一段是：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齐桓公多次统一诸侯，靠的不是暴利，而是管仲的政治智慧。

最后孔子由衷地感叹说：这就是仁哪！这就是仁哪！

孔子树立的“仁”的标准本来非常严格，他绝不轻易地肯定哪个人达到了“仁”的标准，对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颜回，他也不过是评价他“其心三月不违仁”，就是说，颜回也只能够在一段时间内遵循仁的标准做事。但是他却那样毫不含糊地称赞管仲够得上仁，特别是这个管仲还有违反礼的严重问题。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了，孔子认为为大众造福，是最高的政治道德。这种政治道德甚至超越了仁的标准。例如他的学生子贡问他：“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意思是说，假若有这样一个人，广泛地给人民以好处，帮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怎么样？可以说是仁吗？孔子回答说：“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尤病诸！”

意思是说，这哪里仅仅是仁！应该说是圣了！尧舜都难以做到呢！

对大众的爱，直接地培育了对人的尊重。在中国古代社会，正是儒家的智慧高高地举起人的尊严的旗帜。在任何情况下都维护人的尊严，成为中国智慧的优秀传统。例如《易经》把天地人列为“三材”，意味着人的地位可以和天地并立，同样伟大，同样崇高。“天地之性人为贵”，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响亮的口号。不仅儒家维护人的尊严，道家例如老子也十分重视人的尊严，因此他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从维护人的尊严出发，孔子痛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最初发明人俑来陪葬的人，应该断子绝孙吧？俑就是人形的陶俑或木俑，古代用来陪葬，孔子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于是骂出最狠毒的话。古代社会把没有后代看成最严重的事，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骂人断子绝孙是最狠毒的、最令人不能容忍的咒骂了。孔子很少这样骂人，他之所以对用人俑陪葬的现象深恶痛绝，而一反常态地痛骂，就是应为这种做法侵害了人的尊严。

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儿子身体不好，陶渊明为儿子雇了一位仆人。在将这位仆人送给自己的儿子时，陶渊明专门附上了一封信，信中叮嘱自己的儿子：“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意思是说，尽管这个人只是个仆人，但他也是人生父母养，你必须好好地对待他。

古代道洲那个地方由于水土的关系，——今天从医学科学的角度看，大概是由于环境污染或近亲结婚等原因，很多人生下来就病态的矮小，成了我们所说的侏儒。唐代宫廷为了取笑逗乐，经常要求道洲地方官向朝廷进贡侏儒。有一年一位叫阳城的人出任道洲刺史，却勇敢地抵制朝廷的指示，反对向朝廷进贡侏儒。这就是有名的阳城抗疏。阳城之所以敢于对抗朝廷的旨意，目的就是要维护侏儒做人的尊严。后来大诗人白居易写诗歌咏此事，其中有两句写道：“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无矮奴。”

仆人尽管社会地位低下，侏儒尽管矮小，但他们也都是人，也都具有做人的尊严。这就是上面两段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如果和西方古代的有关思想相比，中国的智慧对人的尊严的维护，就更显得格外宝贵。古希腊最开明的思想家之一亚里士多德肯定奴隶存在的合理性，中国的智慧强调人的尊严却包括一切人，奴隶也不例外。

西方近代大思想家康德响亮地提出人是目的，不是手段，而中国儒家的智慧却一开始就坚持这一原则。

当然，我绝不是说在社会生活中，中国人做人的尊严都得到了保障。实际上，由于专制政治的压迫和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种种原因，普通中国人饱受着种种等级的、身份的歧视和侮辱。举一个典型的例子，由于中国传统社会奉行重视农业，打击商业的政策，商人在社会生活中受到种种歧视和侮辱，这些歧视和侮辱甚至在法律上被明确下来（从商鞅变法开始，法律明文重农抑商）。例如汉代的法律曾经要求商人穿鞋必须一只黑，一只白。明代的法律要求商人不管怎么有钱都只能穿粗布做的衣服，而不能穿绫罗绸缎，走在路上只能靠两边走，而不能走在路中间。这种明目张胆的野蛮歧视当然是对人的尊严的亵渎。

历史就是这样，古圣先哲倡导的文化精神一落实到社会生活，就必然遭到来自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出自各种利益的扭曲，阉割，大打折扣乃至形存实亡。但这些都当然不能遮掩中国的智慧强调和弘扬人的尊严、人的平等，这样一种文化光芒

为大众造福，维护人的尊严，都是对大众的爱。从对大众的爱进一步推广，就进入仁爱的第三个层面：对万物的爱。

3 对万物的爱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亲是对亲人的爱，仁民是对大众的爱。爱物呢？爱物是对天地万物的爱。儒家从爱亲人推广到爱大众，从爱大众又推广到爱天地万物。儒家对天地万物的爱，是对生命的爱，对生生不息的宇宙的爱。这样一种爱培育了人和自然和谐相处的文化主张。实际上体现了中国文化的核心观念——天人合一。也就是宇宙和人类的和谐统一。

这种统一在宇宙体现为“生”，如《易经》所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在人体现为“仁”，就是所谓“仁也者，人也”，而“生”就是“仁”，所谓“生，仁也”。宇宙的本性和人的本性就这样通过对生命的珍爱融合成一个有机整体。

儒家对万物的爱，特别是对生命的珍爱，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事迹。宋代大儒周敦颐，“绿满窗前草不除”。自己家院子里的青草到了春天蓬勃生长，把窗户都遮住了，但是周敦颐却舍不得除掉它。有人问他为什么不除，他说“与自己意思一般”、“观天地生物气象”，就是说，春草的生长和人的生命一样，都是宇宙生生不息的气象，体现了“天地之大德曰生”的伟大造化。

对天地万物的爱，使中国人经常把无生命的事物生命化，无情的事物有情化，中国古人对大自然充满了亲切感、认同感、投入感，也就是家园感。宋代大儒程颢有诗云：“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什么叫“万物静观皆自得”？对天地万物，你不要一味地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去对待它，一味地以自我为中心去索取它。你不要看到一只兔子，就想猎杀去吃兔子肉，你不要看到一只鸟，就想抓到它放到笼子里。跳出功利主义的层面，跳出人类自我中心，你静静地观照那天地万物，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青山屹立，大河奔流，大自然的每一个生命都是那样地自在、自得、自然、活泼、和谐。

什么叫“四时佳兴与人同”？春夏秋冬的交替，季节的讴歌和人的身心合成一篇最动人的生命诗篇。这样的家园，怎么不值得珍爱？     

程颢的弟弟程颐曾经当过皇帝的老师，叫做“崇政殿侍讲”。一次，程颐陪着皇帝在庭院里散步，皇帝看见春天的柳枝嫩绿鹅黄，清新可爱，正所谓“杨柳丝丝弄轻柔”，就情不自禁地伸手折下一枝玩赏，不料却被程颐厉声喝斥：“住手！这柳枝的发芽体现了万物的欣欣生意，你折断它就摧残了它的生意。我不是给你讲过‘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吗？你这课白听了？”程颐的态度好象有些小题大做，但由此可以看出理学家们的认真。珍爱万物可以说是最深刻最有效的环境保护主义。

放眼当今世界，对自然的过分掠夺，对万物的无情摧残，已经造成了可怕的后果：地球不断升温，臭氧层空洞不断扩大，江河不断干涸，森林日益消失，环境污染、生态危机日益严重……

我们已经必须提出这样一个拷问：要么就是一个世界，要么就是没有世界。

面对这样一个严峻的世界，儒家强调对天地万物的爱，尤其具有严峻的现实意义和崇高的文化价值。儒家的爱物情怀，可以说是最深刻的环境保护主义。

话到这里，有人可能要质疑：什么天人合一？天怎么能有情感，能有爱？老子不是说过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讲的这种儒家的自然观、宇宙观根本就不科学。

科不科学？当然不科学。中国文化很多概念、很多范畴、很多说法，可能都经不起科学的拷问。为什么？因为中华传统文化根本就不是一种科学型的文化，它是一种实用型的文化。

什么叫科学型？什么又叫实用型？科学型的文化或曰科学精神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对天地万物，人间万象，知其然还要求其所以然，打破沙锅问到底。西方文化从古希腊开始，体现的就是这种科学精神。例如古希腊第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泰勒斯，天天在琢磨：天地万物为什么这样存在？它的本原是什么？他最后得出结论：天地万物的本原是水。这个结论对不对？反正很多人不同意，有人说是存在，有人说是原子，有人说是火。具体的结论都不一样，甚至都可能是错误的。但是就在这种追索的过程中，培育了、形成了西方文化的科学精神。这个科学精神非常伟大，它是西方近代走在世界前列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实用型的文化则不然。实用型的文化或曰实用精神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知其然不求其所以然。中国古人十分重视人生日用，强调“道在伦常日用”，“人伦日用即道”，因此实用技术很早就发达起来。如李泽厚师所总结的中国四大实用文化：兵农医艺，很早就形成、发展，并具有自己的宝贵特色。但是对于天地万物背后的原理，对于然后面的所以然，中国人则很少问津，没有兴趣。不仅如此，中国文化还排斥追究所以然的科学精神，认为“没有用”。例如中国先秦名家的命运，就很能说明问题。

“名家”的“名”即逻辑。先秦名家专门研究逻辑问题，对思维科学的发展意义无比重大。举个例子，名家著名代表公孙龙提出一个著名命题：“白马非马”。“白马”指一匹具体的马，例如那马厩里黑色的、三岁口的蒙古母马。“马”呢，则不是指具体的马，而是除去了所有具体的马的个性特征，抽取所有马的共同特征，如四蹄、哺乳、胎生、脊椎等，用一个名词“马”来概括它，这个概括马的共同特征的“马”就是马的概念。不言而喻，一匹具体的马不等于马的概念，就如同张三、李四等具体的人不等于人的概念。从这个逻辑学的层面看，这个命题很有意义，值得讨论。但是中国人对这些东西通常是排斥的，认为它和人生日用没有关系，是语言游戏，斥之为诡辩。例如写起文章来很讲逻辑的荀子，居然也批评名家，说名家是“蔽于名而不知实”，意思是名家被语言名词所蒙蔽而不知道考察实在的事物。

再举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我们都知道，佛教传到中国后，到了唐朝形成很多宗派，其中有一派叫唯识宗（还叫法相唯识宗、慈恩宗、瑜伽宗），这一派是大名鼎鼎的唐玄奘传进来的，玄奘就是这一宗的始祖。说起这位唐玄奘真是了不起，特给中国人提气。当年他本是非法越境（没有度牒今天也就是没有护照），到印度留学，专业是佛学。一个黑下来的留学生经数年苦研居然成了佛家大宗师，最高学术权威，主持佛教最高学术会议，日本人到今天还把玄奘当做神一般敬拜。玄奘载誉回到大唐，风光大大不同于当年，皇帝唐太宗都十分敬重他，甚至和他结拜为兄弟。这样一位佛教权威，还有皇室背景，他传进来的唯识宗却在八大宗派中最早衰落，传了几十年就偃旗息鼓了。为什么？就是因为唯识宗太讲逻辑，太重视思维规律，不符合中国文化的实用性格，结果遭到冷遇。

这种文化取向的后果是严重的。它的最大问题是视野狭隘、思维浅薄，功能主义，难以形成普遍有效的科学系统，文化的发展便缺乏后劲。例如我们中国有赵州桥，有都江堰，那都是伟大的水利工程、精巧的桥梁建筑，但是中国就没有流体力学。西方则早在古希腊时就已有所谓“学科之树”，系统的、分门别类的科学系统很早就已形成，这是西方科技在后世得到日新月异的迅猛发展的文化基因。我们的文化却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不祥的倾斜：重实用轻原理，重功能轻本体。

但是话说回来，人生一味地科学化，那也很可怕。

从科学的角度看，宇宙本来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物理存在，是一堆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子电子。你一味地从科学的角度看宇宙，看人生，宇宙就太可怕、人生也就太绝望了。

我拿大地震做例子。从海地到日本，从中国的汶川到芦山，都是大地一哆嗦，成千上万的人瞬间就蒸发了。面对如此可怕的自然灾害，人们不能不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们究竟应该怎样看待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在自然面前算什么？我思考的结论是，人在自然面前什么都不是啊！正像苏东坡的《前赤壁赋》所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天地间，不过就像水面上的一个小飞虫，就像大海中的一粒小米呀！大地震的可怕在于，它什么时候发生，在什么地方发生，你根本无法准确预测，这就意味着生活在地震多发地带的人们，活得很偶然。我记得初到日本的时候，十分不习惯。在澡盆子里边正洗着澡呢，澡盆子就咣当咣当地想起来了，原来是地震了。我慌忙跳出来往外跑，真的很狼狈，那叫“裸奔”哪！后来习惯了，也就不管它了。在日本，两三级的小地震经常发生，你如果不对它忽略不计，日子就没法过了。

科学如此发达了，还就是拿地震没办法。但是科学确实伟大，通过科学家的努力，我们乐观地相信，再过几十年，人类终将能够准确地预测地震，从而大大减少地震造成的伤亡。就像科学已经能够准确地预测台风，从而大大减少了台风造成的伤亡。

但是，地震我们能够准确预测了，还有小行星撞地球哪！小行星撞地球的可怕在于我们能够准确预测却没有办法预防。就是说，我们知道多大的小行星哪年哪月哪时撞过来，撞上会造成什么危害，这些都能算出来，但是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它撞过来。这岂不更可怕？地球总共有四十六亿年历史，其间已经经历了五次毁灭性的撞击。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在那次撞击中，地球上连同恐龙在内的75%的生灵瞬间毁灭了。而据天文学家宣布，地球现在又已经正式进入一个撞击周期。撞上地球就至少能够毁灭一个大城市的小行星，比我们肉眼看到的繁星还要多。你知道茫茫宇宙中，有多少个准人类超人类的文明就这样毁灭了！你无法知道。我们在这儿谈天说地讲国学，轻松得很，从容得很。天文学家们却一天24小时紧张地盯着外星空。他们说了一句话：“我们只拥有一次机会。”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只要一次我们对付不了，地球就玩儿完了。

当然，科学家在想尽办法对付小行星撞地球：用原子弹打，用太阳能轰，……

我们姑且还乐观地预测，人类的科学终将战胜小行星，有效地预防小行星撞地球。但是小行星被战胜了，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宇宙还要毁灭哪！十九世纪就已发现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宇宙最后由于再也没有热能补充，将进入热寂毁灭。面对宇宙的毁灭，人类怎么办？科学又有什么办法？太阳终有一天不再升起，这是科学告诉我们的冷酷事实。太阳死了，人类还能活吗？当然，这个行程可能非常遥远，以至于有人要说我是杞人忧天。但是从宇宙的进程来看，这是总要发生的事。人类的命运注定是悲剧性的，科学的努力也注定是悲剧性的。

您瞧，“科学”地谈宇宙，宇宙多么可怕！“科学”地谈人生，人生最后还不是绝望！

上世纪，英国有位大哲学家、大数学家罗素曾经讲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每当我和科学家去谈人生，谈完了，回家我就想自杀。但是回到家里，一看到我们家的花园，又觉得人生充满盎然生趣，美好得很。

花园，就是一个审美的世界，就是一个艺术的世界，就是一个中国人的文化世界。

记住罗素的话，你不能总是科学地看宇宙，谈人生，而是要用审美的眼光看宇宙，和艺术家谈人生，也就是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对话。中国文化从来不把宇宙看成冷冰冰的物理空间，在中国人看来，宇宙是生命的鼓动，是情趣的流荡，是严整的秩序，是圆满的和谐。人生天地间，则是把宇宙万物看成心心相印的朋友，把大自然看成生我养我的温暖多情的家园。你看苏东坡，他虽然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他也说：“须将幕席为天地，歌前起舞花前睡”。

“歌前起舞花前睡”，这是什么境界？

你再看辛弃疾的情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中国人可以和大自然谈情说爱，大自然就好像中国人的情人。

喝酒没伴儿了，没伴不要紧。天上有月亮，地上有影子。你看李太白的《月下独酌》，他约上空中的明月，再加上自己的影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是何等美妙多情的世界？

      如前所述，中国文化所表现出来的宇宙观，对环绕着人类的大自然始终抱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亲和感、归宿感，也就是家的感觉。什么叫宇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谓之宙。宇宙就是我身边悄悄流淌的时光，宇宙就是生我养我安顿我生命的家园。中国古人眼里的宇宙，是一个亲切的，充满了人情味的宇宙，是一个流动的，跳荡着韵律的宇宙，是一个动静统一，虚实相生的宇宙，是一个美的宇宙。因此，中国人又说：“仁，天心也。”，仁，就是宇宙的心。宇宙真的是大爱无边。

三 五常仁为本

1 道德重建：仁义礼智信

从爱亲人到爱大众，从爱大众到爱万物，直到爱满天下。有人批评儒家讲的爱，说你儒家讲“爱有差等”，也就是爱有亲疏厚薄，这就不如基督教讲的爱，甚至不如墨家讲的爱。基督教讲博爱，无差别、无条件地爱天下人，这多伟大！墨家讲的兼爱也主张无差别的爱。儒家的爱有差等岂不狭隘？

这其实是对儒家的误解。儒家讲爱，固然是爱有差等，从爱亲人开始，但这符合人之常情。重要的是，儒家讲的爱不止于爱亲人，它一步步往外推，从爱亲人到爱大众，从爱大众到爱万物，直到爱满天下。爱满天下怎么能说狭隘？

儒家追求的爱满天下启示我们：人间世界的可靠、温暖、希望和幸福，都需要我们树立爱的伟大信念。

爱满天下的追求，直接通往儒家向往的大同境界。《礼记·礼运》篇孔子谈大同的一段话可以视为中国古人的文化宣言、政治宣言：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为了实现这个大同境界，首先需要爱满天下的情怀。爱满天下的情怀，是以儒做人的最重要的要求。它既涉及到政治理想，又涉及到人生境界。谈到儒所向往的政治理想和人生境界，我想起儒家主张的三纲五常。

中国古代社会的政治秩序、文化秩序、宗教秩序，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三纲五常。

什么是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方面是君的一方、父的一方、夫的一方对臣的一方、子的一方、妻的一方的绝对命令，一方面是臣的一方、子的一方、妻的一方对君的一方、父的一方、夫的一方的绝对服从。三纲一看就过时了。至少夫为妻纲过时了。在手机上曾看到一个段子，看这段子，中国已进入女权社会了，已经是妻为夫纲了。这段子说道：世界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脑袋，二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头一件事成功了，是老师；第二件事成功了，是老板；两件事都成功了，是老婆。和老师斗，是不想学；和老板斗，是不想混；和老婆斗，是不想活啊！这样的段子都流传了，谁敢说夫为妻纲？

三纲过时了，无常却不会过时。

什么是五常？五常有两个意思，一是五常伦，一是五常德。常是永恒的意思，五常伦就是五种永恒的人际关系，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有人类社会，就有这五伦，人生活在社会中，就是生活在这五伦中，就受这五伦的约束，用庄子的话说：“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有人要问，君臣一伦今天还有吗？你不要狭义地理解君臣，你要广义地理解君臣，即把君臣理解为领导和被领导，主导和辅助，那么君臣一伦就永远存在。中国人还特别重视这无论，也就是重视社会关系、人际关系，一切都围绕着关系转，甚至超越法律。这是面对现代社会要解决的国民性问题。

我们这里重点讨论的是五常德。五常德就是五种永恒的道德，哪五种？仁义礼智信。仁义礼智信是任何社会都应遵循的五种永恒的道德，因此将它们称为“五常德”。要注意的是，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德不是平行的关系，五常德都以仁为中心，为基础，为前提。就是说，没有仁，其他四德都谈不到。下面我们以信为例展开讨论。

2  何以出现诚信危机

我们先来看这个信字怎样写？左边是个人字，右边是个言字，人言为信。说话算话，言出必诺就是信。孔子说：“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古人轻易不做承诺，为什么？他怕做不到，他把说出话来不能兑现视为最可耻的事。因此古代有“一诺千金”，一声承诺重若千斤；“季布无二诺”，季步这个人，答应什么事，只一次就保证办到。不仅公开的承诺、不仅说出来的话要办到，没说出来的话，心里的念头，都必须兑现。春秋时期吴国有位著名的政治家叫季札，一次，他去晋国访问，中间经过徐国。徐国诸侯徐君招待季札，看季札腰间佩的一口宝剑十分精美，心里不免十分喜欢，但不好意思要。季札呢，也看出徐君喜欢这口宝剑，但他也不能给，因为季札到晋国时，按照外交礼节的要求，参加活动时必须佩剑。但季札心中暗暗许诺，等到访问晋国结束回来时，一定把这口宝剑赠送给徐君。但是，等他从晋国回来再经过徐国，徐君已不幸去世了。

按一般的想法，人死了，话也没有说出口，就算了吧！但是季札没有这样。他带着宝剑专门来到徐君的墓前，将宝剑郑重地挂在徐君墓前的一棵树上。您瞧，古人就是这样信守承诺，不仅说出来的承诺，即便没说出来的承诺也一定要信守。

可能有人要问，今天已经是现代商业社会、市场经济了，这样守信不是太迂腐吗？商业社会、市场经济恰好以诚信为灵魂。市场经济就是诚信经济，最讲契约精神，重合同，守信用是市场经济的生命线，如果没有起码的诚信，连最简单的交易也无法完成。例如你到市场买大葱，掏出两块钱来，犹犹豫豫不想交给卖大葱的。心想：“我给了他钱他不认账怎么办？”

你瞧，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买根大葱都很困难。

毋庸讳言，今日中国，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社会的诚信已经进入危机状态。讲诚信的传统早就丢弃了，文革达到顶峰，文革时流行一句话：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改革开放以来，由于很多改革不到位，我们还没有建立起来规范的市场经济，没有培育市场经济以诚信为灵魂的契约精神。这样，我们既丢失了传统的讲诚信的美德，又没有建立规范的讲诚信的市场经济，因此目下中国可以说是举国欺诈，遍地虚伪。假冒伪劣猖獗，坑蒙拐骗横行。假药假酒假烟假鸡蛋、假唱假演奏假光碟假文章假教授假选举假官员，从政治、经济到文化，社会生活的全部领域，一切都可以造假。甚至连GDP都可以造假。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搞唯GDP，考察官员政绩就看GDP数字，这其实极不科学。这种做法的严重后果是导致地方政府纷纷制造假GDP数字，也就是假政绩。每年地方政府的GDP加起来总是远远超过国家统计局的数字，少则五六千亿，多则上万亿，以致直到今天国家统计局局长还要信誓旦旦地打击地方政府假GDP。说到GDP的假，我想起一个笑话——

两位经济学博士生甲和乙去见导师。导师家很远，两人一路上走着很闷，像找个辙逗逗闷子，开开心，于是一边走一边琢磨。突然发现前面地上有一滩牛屎。甲就对乙说：“你如果把这滩牛屎吃下去，我就给你五千万元。”

乙开始不想吃。牛屎多难吃呀！不仅不好吃，为了钱吃牛屎传出去也不好听啊！但是转念一想，五千万可不是个小数字，得搞多少个项目才能赚到五千万？不就一滩牛屎吗！吃就吃。于是硬着头皮把那滩牛屎吃了，吃得直反胃。甲呢，很守信用，立刻就给他开了五千万元的支票。

两位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两位心里就都有些不平衡。吃了牛屎的乙一个劲地反胃，恶心，一恶心他就后悔，心想为了钱吃牛屎太不值。那位开了支票的甲心里也不平衡。为什么？他心疼钱，心想我费了多大劲挣了这五千万，他不过吃滩牛屎，转眼就成了他的了。这个玩笑代价太高，成本太高。两个人心里都不平衡，于是又都想找补回来。怎么找补呢？两位一边走又一边琢磨，突然发现前面地上又一滩牛屎。吃牛屎的乙立刻就对甲说：“你如果吃下这滩牛屎，我就把五千万还给你。”

甲正心疼钱呢！毫不犹豫地吃下了那滩牛屎。乙立刻也把五千万的支票还给了甲。

这下两位心理都应该平衡了吧？不然！两位走着走着心里就更加不平衡了。心想今天咱俩这是干嘛呢？两个人一人吃了滩牛屎，但是谁也没占着一分便宜。越想越窝囊，见到导师就开始诉苦：老师，您看我们俩自作聪明恶作剧，结果两个人一人吃滩牛屎，但是谁也没占着一分便宜。

导师听了什么反应？他是狂喜，夸奖说：“你们两位真了不起呀！来我这一路上几个小时就为我们国家创造了一个亿的GDP呀！”

瞧！GDP竟是这样来的。这当然是个笑话，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也正好是我们经济生活的真实写照。我在讲件真事。某省委书记在一次县以上干部大会上举了个的例子：某县造一座桥花了五千万，造好了一检查是危桥，不能用，必须立刻拆掉。拆桥又花了三千万，五千万加三千万，这八千万都打入了这个县当年的GDP。

这可不是编笑话，这是很多地方发生的真实的故事。

说起GDP，应澄清一个误区。GDP的数字和国家的强大是不是成正比？我们一直认为是成正比，因此才不择手段地追求GDP。实际上远不是这么回事。我举两个例子，大家立刻就明白GDP的数字和国家的强大根本不是一回事。

1840年，清王朝的GDP是大英帝国的6倍。大英帝国可适当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1894年超过英国，成分为世界第一强国），号称“日不落国”。日不落国是什么意思？当时英国的殖民地最多时达3300万平方公里，这是什么概念？比中国和前苏联的领土加在一起还要大。我的这块领地太阳落山了，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我的领地，因此叫日不落国。这么一个世界第一的日不落国，我们的GDP是它的6倍。6倍怎么样？我们知道，1840年发生了鸦片战争，为了保护罪恶的鸦片贸易，英国发动了侵略中国的鸦片战争。那么侵略中国的英国远征军多少人？不到8千人。我们的大清朝军队多少人，上百万人。8千对上百万，战争结果，大家都知道，我们惨败，老老实实签订《南京条约》，将香港割给人家，五口通商，中国海关的收税权居然交到外国人手里，丧权辱国呀！

到了1894年，中国的GDP是日本的9倍。9倍怎么样？那一年发生了中日甲午海战，我们输得更惨。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我们老老实实签订《马关条约》，台湾割给人家，白花花的银子赔了2亿多两，日本的大藏大臣差点乐昏过去，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这笔赔款对日本的近代化发挥了重大作用。

那么，GDP又是6倍，又是9倍，为什么让人家打得那么惨？这里面有政治原因，有经济原因，有军事原因，如果从GDP的角度分析，你不能只看GDP的数字，你要看GDP的构成。一看构成，你就明白了。原来，英国、日本的GDP构成，是近代大工业，钢铁呀、军火呀，等等。中国的GDP构成呢？是茶叶，是蚕丝，是瓷器。值不值钱非常值钱。中国的丝绸到了欧洲市场，卖到黄金的价格。但是值钱固然值钱，显然并不意味着国家的强大呀！

而如今，这样的GDP都不断造假，这不是自欺欺人，糊弄鬼吗？

那么，为什么举国欺诈，遍地虚伪？为什么坑蒙拐骗横行，假冒伪劣泛滥，从社会生活、经济生活、到文化生活、政治生活都陷入了诚信危机？也有政治原因，也有经济原因，但从道德的人性的角度分析，归根结底就是由于我们的国度，丧失了古圣先贤为我们培育的那颗爱心。一个社会，人和人之间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互相防范，甚至互相仇恨，怎么能够讲诚信？只有人和人之间能够互相负责、互相尊重、互相呵护，也就是互相关爱的社会，才能够讲诚信。

3 爱是一种境界

因此我们说，仁义礼智信，都从仁开始。以儒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培育一颗大爱之心。

培育了这颗大爱之心，人间才充满温暖，社会才真正和谐，讲到这里，我想起这样一则故事：

有一个人分别到天堂和地狱去参观。他先来到地狱，地狱中的情景令他很吃惊。长长的餐桌摆满了美味佳肴，但是坐在餐桌两边的人却一个个都阴沉着脸，饥肠辘辘，无精打采，饿的皮包骨瘦，却一点儿也不动餐桌上的食物。什么原因呢？这个人仔细一看，原来餐具很特殊。坐在餐桌前的这些人，左手腕上绑着一把叉子，右手腕上绑着一把刀子。叉子和刀子都太长，至少有好几尺，比胳膊都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这么长的刀叉把食物放到自己嘴里去，因此，食物再丰盛，也只有挨饿。

这个人又来到了天堂。天堂里的的情景类似：人们两两相对坐在餐桌前，餐桌上也摆满了美味佳肴，就餐的人也是左手腕上绑着一把几尺长的叉子，右手腕上绑着一把几尺长的刀子。但是他们却连吃带喝，大快朵颐，充满欢乐。为什么呢？他们是怎样将食物送到嘴里的呢？原来他们不像地狱中的人。地狱中的人每个人都是自己喂自己，那么长的餐具，怎么喂也喂不到嘴里去，只有挨饿。天堂里的人呢？他们两两相对而坐，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刀叉挑起食物喂坐在对面的人，这种吃法再长的餐具也无妨，大家就都能享用面前的美味佳肴。

地狱中的人只想着喂自己，结果个个挨饿，天堂中的人总想着喂别人，于是皆大欢喜。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味自私，最后只能是自食苦果；互相关爱，大家才都有幸福。一个人人只为自己的社会，大家全输；一个人和人之间有点呵护的社会，大家全赢。

我们都追求财富，我们都追求成功。追求财富和成功十分正当，未可厚非。我反对唱高调，什么大公无私，无私无欲之类。一味地唱高调，提出一些自欺欺人、没有人能做得到的口号、目标，结果只能培养伪君子，做不到装嘛！装了有好处嘛！很多崇高的追求就都堕落成利禄之具。然而，就是从功利主义的角度考察，人和人之间没有一点关爱、呵护，真的就能获得财富、获得成功吗？很难。即便获得，也要付出各种代价，物质的、精神的，甚至道德的、法律的。从这个角度看，墨家讲的“兼相爱，交相利”真的很有道理。

看看下面的寓言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早晨，一位老妇人打开自家房门。一开门就看到三位陌生的老人坐在她家门前，都是饥肠辘辘的样子。老妇人心眼很好，连忙对三位老人说：“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啊！快请进屋吃点东西吧！”

但是，三位老人坐在那里不动。其中一位老人对老妇人说：

“我们不能都进屋。”

老妇人问道：“为什么？”

老人指着同伴，向老夫人介绍他们自己：

“我的名字叫爱，他的名字叫财富，他的名字叫成功。我们三个只能进去一个，请您回屋商量一下吧！看看请我们谁进去好。”

妇人进屋和家人商量后，出来宣布：“我们还是请叫爱的这位老人进屋吧！”

不料，爱向屋里走去时，另外两位也跟着往里走。

老妇人很惊讶，问财富和成功：“你们两位怎么也进来了？不是只能进来一个吗？”

老人们回答：“哪里有爱，哪里就必然有财富和成功。”

我们这个时代，在商业大潮的冲击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物欲横流、红尘十丈，一切权威都让位于财富的权威，一切热诚都臣服于拜金的热诚，所有的人伦关系都变成了算账关系。为了一点家产，儿女告父母，父母告儿女，不惜在大众媒体上公诸于众，亲戚之间大打出手，邻里之间谋财害命，朋友多年专门杀熟，本来应该是温情脉脉的亲友关系都浸泡于冷冰冰的利害计较中，这样的人生是可怕的。这样的人生最后带来的不是财富，而是全方位的毁灭，不是成功，而是彻底的失败。

爱的缺失，是我们民族最严重的精神危机。

西方有位记者拍摄了一位姑娘的自杀情景，这幅摄影作品从新闻事件的捕捉到摄影艺术都很出色，因此获得了新闻最高奖：普利策奖。这位记者在拍摄完后，连忙救起了那位自杀的姑娘，但他还是始终受到良心的折磨，尽管救起了那位姑娘，但自己的普利策奖毕竟建立在那位姑娘的的绝望痛苦之上。最后，他还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而自杀了。我们这里则是，一位姑娘赤身裸体踏入冰河自杀，拍摄者众多，却没有一个去救她。我们还记得广西那条冷漠一条街吧！一位姑娘众目睽睽之下遭受长达六个小时的羞辱，轮奸，一直到被杀害，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救救她，甚至都没有人打电话报报警。这样的冷漠一条街，吞噬的，难道只是这个姑娘吗？

正是在这样一个时代，我们更需要汲取儒家的智慧，更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丧失爱，因为丧失爱，就意味着丧失了一切，拥有爱，才可能拥有一切。

正如一位西方人赫斯所说的那样：“爱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总是比利己主义更有力量。”

爱是生存的需要，爱更应该成为一种境界。

美国第32届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是一位伟大总统，他带领美国人民走出空前严重的世界经济危机，又摧毁了法西斯同盟。罗斯福年轻时在一个农场打工。农场主德里斯赖他工资，他将德里斯告上法庭，德里斯居然找人作伪证。罗斯福输了官司，非但没讨回应得的工资，反而搭了一大笔诉讼费。从此和德里斯结怨。罗斯福成了总统之后，德里斯由于经济危机面临破产，由于名声太臭，没人愿意为他担保贷款。他无奈找到了罗斯福。罗斯福不念旧怨为他担保，使他得到了救命钱。罗斯福的夫人责怪他不应帮助这个恶人。罗斯福却慢悠悠地对夫人说：“假如一个人真的善良，那么善良就是他的天性，这善良不会应为面对的是一个善人或者恶人而改变。面对一个恶人，自己也变得凶恶，这还是真正的善良吗？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到，我们的善良，不能因为恶人的恶而发生改变。”

大海边，许多海星被早潮冲上海滩，一位在海滩散步的人不断地捡起海星扔到海里，因为他知道，中午强烈的阳光会晒死留在海滩上的海星。他一条条地捡起海星，一条条地将它们扔回大海。另外一位散步者看见了，不解地问他：“海滩上的海星成千上万，你能捡几条？对于成千上万条面临死亡的海星，你捡的这几条简直微不足道，你救不救这几条又有多大区别？”捡海星者没有立刻回答这位的质疑，只见他又捡起一条海星，然后对质疑者说：“对这条海星来说，捡不捡有很大区别。”

爱并不需要惊天动地，身边的每时每刻，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播撒你的爱。我们应切记那句古训：，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你捐出的几百元钱，就可能改变一个上不起学的穷孩子的人生道路；你献出的几百毫升血，就可能重新点燃一个人的生命；你贡献一件衣服，一套被褥，一双鞋，还有几本书，温暖的都不仅仅是几个躯体，满足的都不仅仅是几许求知的热情，而是照亮了一颗颗心灵。每一点爱，每一点善良的念头，都在给世界积累巨大的希望。

孔子通过“仁”揭示了爱的丰富内涵、伟大力量和崇高价值。“仁”的发现应说是中国先哲对世界人文的最伟大的贡献。人类一切智慧，只要那是珍爱人类自身、珍爱人类所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的，都不能不包含“仁”，走向“仁”。因此“仁”这一最富于“中国特色”的范畴却是最富于世界意义的。而“仁”的意义有多重大，孔子的贡献也就有多重大。因为“仁”这一范畴虽然不是由孔子首先提出（在孔子之前的文献中，就已经出现了“仁”这个概念），但最圆满地阐释“仁”的精神、最辉煌地呈现仁者襟怀的，却不能不首推孔子。孔子因此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最卓越的代表。

4 人性问题

孔子之后，孟子继续深入地阐释了仁的智慧。孟子对儒家乃至中国思想文化的的一个突出贡献就是以仁为基础来讨论人性问题，创立了儒家主流的人性论，即性善论。

孔子对人性本质问题只说过这样两句话：“性相近，习相远”，至于人性究竟具有什么本质和特征，孔子没有深入讨论，因此他的学生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意思是没听到过老师关于人性和天道的看法。儒家系统的人性论，系由孟子开其端，他旗帜鲜明地创立了儒家的性善论。

孟子主张性善不是说人生来都是圣人，而是说按照人的本性，人生来就都有向善的潜力和可能。他举例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任何人突然看到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去了，立刻都会产生一种惊惧同情欲加以施救的心情，产生这种心情，显然不是因为要和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也不是因为要在相邻朋友间博得声誉，也不是因为讨厌孩子的哭声，他就是出于一种自然而然的善良天性。

孟子由此提出了著名的“四端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端即开端，指人性之始。孟子认为，人性一开始就是向善的。《三字经》头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其实就是发挥孟子的人性论。

之所以说孟子的人性论是儒家主流，是因为儒家还有一种非主流的人性论，那就是先秦另外一位大儒荀子主张的性恶论。荀子认为人生来就有各种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产生种种争端和冲突，因此人性恶。但荀子尽管主张性恶论，他的宗旨还是要通过道德教化使人向善。他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人的本性是恶的，人之所以向善，是后天道德教化的成果。

说荀子的人性论非儒家主流，是因为儒家人性论以后的发展，基本上继承孟子的性善论。

儒家思想到了宋代和明代，形成了宋明理学，这是先秦之后，儒家思想发展的又一个高峰。宋明理学为儒家的人性论提供了宇宙论的基础，其中南宋大儒朱熹以其尽广大致精微的理论建设成为后期古代社会儒家最伟大的代表，他通过对理气心性的阐释，为儒家人性论提供了完备的系统的理论形态。明代大儒王守仁则提出了著名的良知说，将儒家性善论发展到极致。

所谓“良知”就是孟子讲的“四端”，就是儒家强调的人的道德天性。良知人人都有，再恶的人，都有良知。有个关于良知的故事说，一次王守仁审讯一个强盗，强盗死硬，不肯招供。王守仁就开导强盗说：

“你尽管是强盗，但你也有良知。”

强盗听了哈哈大笑，答道:“你倒是说说看，我的良知在哪里？”

王守仁说：“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会知道你的良知在哪里。”

强盗说：“好。”

王守仁就让这强盗脱衣服，强盗脱了一件，王守仁说：“再脱”；强盗又脱一件，王守仁还说：“再脱”；强盗脱得只剩个裤头了，王守仁还说：“再脱”。

强盗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能再脱了！”

王守仁立刻指点他说：“这就是你的良知。”

人人都有良知，人人都有善良的天性，人之所以干出种种错事、坏事，是由于良知被蒙蔽了。只要光复良知，坏人就能变成好人。

只要大家都能用心体会良知，勤于实践良知，就“满街都就是圣人”。

人性究竟是善还是恶，抑或无所谓善恶，这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孟子之时，就有一位叫告子的和孟子辩论，主张“生之谓性”，认为人性无所谓善恶，生来的自然本性就是人性。儒家内部也一直有不同看法，例如汉代大儒董仲舒就把人性分为上中下三等，认为有“圣人之性”，不待教化而善；有“斗筲之性”（“斗筲”指气量狭小见识短浅之人），教化也难使其向善；有“中民之性”，经过教化可以向善。后来唐代大儒韩愈依此正式提出性三品说：“性之品有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

汉代大儒杨雄则提出“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这个看法认为后天的道德修养、社会行为决定了人性的善或恶。

人性善恶问题，聚讼纷纭，到了王守仁，提出个“四句教”，对这个重大问题做了很深刻很独到的总结：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结合王守仁的良知说，将这个“四句教”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

心灵的本体寂然不动、纯净无暇，超越善恶；

人的意念发动、思想活跃、情感激荡就产生了善和恶。

人的良知、也只有良知才能够判断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通晓万事万物之理的道德实践方能发扬善，清除恶。

尽管关于人性善恶有很多看法，但性善论的积极意义在于，它让我们坚信人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从而为道德世界的建设提供了内在的信心和动力。